浴白

大道至简。

其实,我们不必难过。

这两天,有两个陪伴我们青春的人去世了,一个是写书的,一个是做电影的,前者是金庸,后者是邹文怀。金庸先生去世的时候,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,邹文怀先生去世的时候,我在回家的夜班车上。

青春年代,金庸的武侠和嘉禾的港片,不分好坏,一直是我们的精神鸦片。只是我们的青春是属于盗版的。无论是书,还是电影,属于他们的,我们看得都是盗版。三联版的36幅国画,和嘉禾逆时针长方块构成的四方形,成为记忆中那年代最象征性的画面。学业那么重,我们依然有足够多的时间挥霍,流连在租书摊和录像厅,挤在某个同学家的VCD旁。

记忆足够重,时间消失得就足够快。当我坐在沙发上,看到金庸先生逝世的消息,愣了一秒。一件事,无论你做好了多么充分的准备,也无法十足应对它的突然到来。我迅速地难过起来。在回家的夜班车上,邹文怀先生去世的消息弹出,我同样愣了一秒,一般地难过。而更相同的却是,这难过,并不长久,很快地就消逝了。

像二位先生那样的人物,做了自己喜欢的事,轰轰烈烈地活了一生,影响了那么多人,于人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作品,在九十余岁的高龄安详地离世。这是喜丧,又有什么值得我们难过的呢?关于死亡,这真是一种复杂的情感。

我的祖父尿毒症去世时,六十岁。我才三个月大,没有任何的记忆,也没有什么喜怒哀乐。我的祖母去世时,我在复读。老人家七十岁,得了胃癌,三个月就瘦成了真正的皮包骨,躺在床上,连棉花都觉得硌身子。她病在秋季,最终连春节都没过,迅速地就过世了。那一天,我的班主任走到我桌旁,说了句,回趟家,家里有事。我就一路哭回了家。在整个丧礼的过程中,哀伤不能自持。然而我事后想起来,却产生了些微的安慰。她去得快,也没有遭什么罪。待到去年,八十岁的外公去世时,丧礼上我除了难过,更多的是欣慰。你瞧,关于死亡,这是更复杂的一种情感。

我的外公能干,种庄稼、盖房子,炸山石、刻石雕,样样都是好手。他一生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。就是这样一个人,得了湿疹,痒了十年。他年轻时自恃身强体壮,做活累了就睡在石板上,得了这毛病倒也不奇怪。但是十年,痒得不分昼夜,非抓到流血不可,任谁又能体会。各种药物治疗都不见效,就这样一天天熬着日子。后来机缘巧合,我发现了一种对症的药,终于大有缓解。可是去痒没多久,他就摔了一跤,坏了盆骨,连路也不能走了。紧接着又插上了排尿管。日子就真的成了漫长的一天又一天,或坐,或躺。

外公的垮掉是一瞬间的事。从那时起,既担心又盼望他早日离世的矛盾心理就开始出现。没多久,盼望的心理就占了上风。等到家里第四世降生,这种盼望就变成了渴求。到后来外公真的走了,好像自己倒长舒了一口气。剩下的,再难过也是我们的事了。

我想念三位老人家,但我不难过。我只是想念。如今,我只剩下外婆了。好在这是一个健康的外婆,我时刻祈求着她能活得更长久,再长久一些。

人年纪大了,本来就要死亡。只是寿则多辱,不怕死亡,怕不能善终。但是仔细想,善终的固然不必难过,不善终的更无需难过。庄子说,死亦何哀?似乎确是一件值得鼓盆而歌的事。只是我仍存在着一种惧怕。

我一直经历这种惧怕。伴随着成长,始终存在同辈人的离世。他们出现在我们人生不同的阶段,以不同的和我们相似的年龄一样地离世。或在童年,或在青年,或在壮年;得病、被杀,或者自杀,人人都正当最好的年华。只是他们来了,又走了,除了难过,留给我们的更是遗憾。对于死亡,我惧怕的正是遗憾。我遗憾不记得祖父的音容笑貌,遗憾没能带祖母去北京看毛主席,遗憾本该却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,遗憾那些正当最好年华的人们,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人生。他们走了,连遗憾也来不及留下。

这都是因为人间的烟火太独特了。

死无所哀,但我仍然认为,生,是一件欢乐的事。

可见《至乐》篇,我依然没有读到境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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